我曾伺候過英國國王 讀後感

by Michael

因著吉本氏的照片想起:謝謝Therese兩個月前在趙州茶的精采導讀,把抽屜裡之前【我曾伺候過英國國王】的讀後戲作留於此,算是做為一個紀錄。


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(Obsluhoval jsem anglick'eho kr'ale),赫拉巴爾(Bohumil Hrabal),大塊文化,tt023


如果你想挑戰段不分行、句不斷點,所謂一氣呵成、糊成一團的喜劇文本,這本書無疑是個絕佳的選擇。

在讀這本書的時候,屢屢以為這是本捷克版的嫁妝一牛車,。先是為小人物的猥碎而莞爾,然後被二戰湧出的殘忍而微微鼻酸,卻在最後被作者勉強為之的結局擺弄得瞠目結舌,哭笑不得。但撇開作者的敘事策略不提,一些簡單有效的「步數」卻總能逗得我發覷。每當主人翁仿若唸符咒一般地喃喃自語:「我可是服侍過阿比希尼亞皇帝的呀!我可是服侍過阿比希尼亞皇帝的呀!」,做為讀者的我總不自禁爆笑出聲,真是本很有趣的書!


首先,談談赫拉巴爾的敘事策略及敘事語調。


我觀察作者敘事口吻的轉變,大抵可以從「小人物式的喜劇」起始,中段轉變為帶點「寫實主義」的紀實錄,末了不知為何?竟給了我一些「奇誕小說」的觀感。


小人物式的喜劇,大抵可以主人翁在前三間餐館的服務經驗為主,而以「....就在德國人槍殺捷克人的同一天,我卻讓人擺弄我的生殖器,好讓自己夠格與一個德國女人結婚....」為高潮。其中,幾場與舞女狎戲或旁觀總統/高官荒誕不經的劇碼,很可以單獨發揮成喜劇或詠嘆調。

怎麼說它前面像場喜劇呢(所以,後面又不像了呢)?因為前面的情節充滿了許多奇遇、以及利用身分/地位對比下的荒謬所營造的喜感。比如說:主人翁千辛萬苦攢了筆錢,正好天堂青樓跫一遭,既開了眼界又開了苞?富商大賈替妙齡女郎「體檢」完了之後,竟然得勞駕服務生來幫女郎「滅火」?寧靜旅館終日門可羅雀,卻原來狂人將軍跟總統大人來臨幸一回,旅館主人便荷包滿滿、侍者廚師也麥克麥克?(不過這段有關總統將軍私時淫亂的情節,今日的臺灣人讀起來大概覺得無啥了了;因為現實生活中的總統,見報曝光的情節要比赫拉巴爾的虛擬喜劇荒誕不只十倍了!)看看主人翁自己,在跟到「我曾經侍候過英國國王」的領班--斯克希萬涅克先生學得鑑人術之前,其實無啥本事;卻因為屢次得到了賣切香腸器械商人的推薦,服務的旅館越換越高檔、服務的貴客官階也越來越大。這些情節的安排,怎不稱一「奇」字?又怎能不從這「奇」字當中,處處透點「喜」味出來?


「紀實錄」,則大抵由主人翁目睹納粹入侵、眾人生離死別,以及主人翁服務於納粹所遭受的輕視為主;最震撼者,莫過於墾屍無頭一幕。在情節氣氛上,中段當文本走到主人翁身處德營、眼見千萬人生離死別時,讀起來和前面的一派輕鬆,的確在情緒轉折上有些差距。一時間我甚至不能確定:作者到底是想我哭?還是想我笑?

不過作者仍維持了喜劇的基調。儘管主人翁週遭環境流露出來的輕視非常寫實,但這骨子輕視仍被滑稽化了。只是在口吻上,作者將「輕喜劇」漸漸轉調成為「悲喜劇」。不過慶幸的是,作者並沒有更離題地去書寫大言詹詹、或者把喜劇轉向成佈道大會或哲學辯論(例如:生與死的課題等等)等等。可惜的是,為了維持喜劇的基調,主人翁在作者刻意安排的生離死別衝擊下,反而被平面化成一個近乎無情的角色。試問:怎麼可能妻子死於非命而無動於衷?怎麼可能置稚子於不顧?難道,只因為稚子被處理成一個二頭肌超發達的二愣子,主人翁就可以合情合理地、一派輕鬆地獨身去大展鴻圖嗎?對中段情節的鋪陳,我覺得如果它可以被獨立出來,發展成悲喜劇,而不必與前後段首尾相擊,那麼這一段文本應該有更好的發揮空間。


從「我是怎麼成為百萬富翁的」開始,大略被我歸入奇誕一流。這代表,情節過於奇特怪誕,可信度甚低;只能笑笑帶過。(若單論文本予人的信賴度而言,我會覺得中段居首,前段次之。)奇誕處,則莫過於主人翁一夕暴富,以及百萬富翁集中營中尋歡作樂兩幕。

之「奇」在於:怎麼會一夕暴富?而暴富後卻又生意源源不絕?如果說主人翁的第一桶金,來自於麗莎遺贈的絕世郵票;或許勉強可以解釋。畢竟,讀者不能說主人翁沒有中樂透的權利,是吧?但要繼續鋪陳到絕世旅館卓然而立、絡繹賓客於途不絕,這就難叫人相信了!畢竟一來,主人翁此時變成了經營者而非侍者,讀者有什麼理由或線索相信:主人翁是個傑出的經理人呢?其次,在二次戰時的封建社會,經營高級旅館靠的是「關係」、「地位」與「口風緊」,在前三章正好說明了當時餐館業如果關係不夠、口風不緊,你想這政商巨賈可能大駕光臨?甚至來這兒私會情婦、或者來場淫交雜會?主人翁後來自願鋃鐺入獄,都還發現手握百萬財富卻仍不為傳統豪門所認同;這不正說明了,主人翁從來沒打入過上流社會?那又怎麼可能,把百萬旅館經營地有聲有色呢??

由此,我認為作者為了維持一貫喜劇的敘事口吻,且為了成就所佈局的 climax (真致富了) 與anti-climax (致富後卻還是不為人所認同,最後反而自己與自己對話後交到了一堆好朋友),情節在後段的發展被勉強了;彷彿為了湊合預設的情節高潮,而勉強讀者相信主人翁有此奇遇。幾個人物可以發揮縱深的場景給扁平化了。敘事上其不合理處也為了成就佈局而就這麼「不合理」了,殊為可惜。喜劇可以援引「際遇」的力量,但基本的合理性必須存在,不然,就容易跟魔幻小說面目難辨了。



其次,我們可以看看赫拉巴爾營造喜劇氣氛的一些手法。


首先,當然是文初提到的蠱。像是「我可曾經侍候過英國國王的啊!」、「我可是服侍過阿比希尼亞皇帝的呀!」,這口號宛若符咒,到了一定的時間便會提醒讀者或觀眾:該因為這身份高貴的主人翁受到這低下的遭遇而發噱囉!挺有用的!

另外,作者於每章頭尾兩句典型說書人的提場語:「請注意!我現在要跟你們講些什麼」及「聽夠了嗎?今天就到此結束吧!」也帶點畫龍點睛的說書效果。有了一個說書角色的存在,讀者會自覺地維持一個閱讀的距離,而這距離對於喜感的營造,恐怕是有助益的。

再者,便是大量存在於主角與環境(情節)間的對比/反差。像是侍者對青樓、總統對情婦、侍者服務總統、無力「賞玩」的富商對青壯能「滅火」的侍者、被俘虜的捷克戰敗佬娶戰勝國的德國高嶺花、新巨賈(有錢後的主角)對老豪門....等等等。有趣的是,唯一一次主角在世俗定義(身分地位)對比上處於上風者,是本書結尾時主角以一介服侍過皇帝的侍者身分,對話於一群關心主角的山野農夫。主角的過去讓他顯得在地位上較為高貴,不過最後他終於看穿這世間的虛偽,而感受到山野農夫的關心才是最真實的;對照於主角前面耿耿於懷的種種身分上的落差,最後有這「一眼看穿」,也才給了這場喜劇一個自圓其說的結局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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