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預言
作者：蘇偉貞
讓我們回到那個預言的最初。 一個沉鬱的夏季夜晚。
經過了漫長的生活冬眠，在不明顯的季節時差裡悠忽醒來，遲疑的內心光影與季節重疊，封閉的世界有一束停滯的氣息，在那樣的時態下，你可以想見，赴任何聚會與人接觸，對我，都像孤立在某個意識形態邊緣。 那種無生命狀態，缺乏意願探索，我因此恐懼獨處，卻也無法與人和諧相交。 那段時間，可以這麼說，我極厭惡向內尋求、面對真相，情感的真相，或者人事的真相。
於是對我現在能浮現當時──你穿一件棉白長袖直衫畫面，不免十分訝異；甚至我當晚的穿著及每次低頭望著我的白上衣的心情也一一凸顯。 我不記得帶了眼、心靈、皮膚……，身體單獨去了，坐在一個巨大的、喧囂的房間裡，只有行為反射，沒有思考。 再正常沒有的社交場合，席次的安排，如一張星圖，北斗、雙子、巨蟹……自成天象。 誰給我這樣淡漠而深層的記憶？ 我真的闖進一個預言的岔道，初夏預言如讀心術，斷然向我揭告──你將遇見一個人，他正從遠方來。 素昧平生，我移轉我的視線，不忍卒聽。 是的，我在那一刻是懵懂的，但是我當時自以為了悟生命向我展示的荒誕，我堅決並且反感︰“不！”預言者說︰“你可以拒絕！如果妳不要！”不是拒絕，是不會發生。 遠方？ 多遠？ 淹然的生之隧道，昨天就是以前。 一步之遙，我都常跨不過去。 再早再晚的人生都來不及了，我保持沉默，不需要太多抵抗。 靜待它過去。
歲月未必回頭，而我早已過了相信魔力的年齡，生命向我展現的，幾乎只是最平凡的那一面──生死、愛恨、輸贏……所謂人生最不可避免的發生，上天恐怕早自行篩濾了。 我們遇見的，都是最自然而教人深信的事，依循常規，那種是非──
這使我相信──我們要了解某種狀況，必須等它發生。
那種感覺就像在塵世行走遇見太陽雨，一路靜好如希望與光。 目睹這一幕，預言完成。 不懂快樂與憂傷可以並存、不理會絕望與希望可以共生的人，不會相信他遇見的你。 對我，一種情感的回潮。
“誰給你的？”我問。
這就可以解釋，貼近世俗的情愛，也有它的價值，形成一種必需的過程，見證其它；至於屬於我們的獨立文本，不存在已知或未知的軌道中。 而我更加明白，預言有它的根源。
如今回想起來，當然是某個環結扣錯了，否則，為什麼我們會通過預言，遇見最不可避免的發生？ 原本，它應當如生活自身，無臭無味，我們呼吸它、消化它、習慣它。
就在我看見你時，這個經驗倒塌了，我彷佛聽到季節分裂，撞擊著時間邊緣，我不再擁有經驗，失去傷痛。 不是情感的安慰，是情感還魂。
我只能追溯到那年九月，一次預言的開始，經過長長的信道，我遲到了，你站在最遠，那是誰？ 我看見光，由你身後倒退。
偏執如我，你可以想像，我必定懷疑其它人是否看見，果然，一種視若無睹，沒有出路去懂人的好，不懂你簡單與繁複的進化過程。 回想起來連我當時也僅將這個印象獨立存錄，你要一個長期禁錮的人突然有反應，怎麼可能。
我記得餐會結束後我很快離開，偶爾想到那張星圖，仰望都市天空，尋找我在的位置。 生命並沒有真正的意外，如果你在我不確定的緯度於每天早晨醒來，你活著，我們等於與光並行，沒有交集而已。 我不知道會再見你。
當我再見你，已是半年後，不遠，卻有一種迢遙的感覺。 我先聽見你的聲音，一個快樂的人，我想。 這無異是我從未擁有的性格，至於面對你的心理反應，於我更是陌生，我變成一塊失去磁力的磁鐵，看到你，使我明白生命該復原的程度。 善知人意的預言。
一個重逢的城市，星圖已經比半年前，甚至上一季黯淡。 雨季成狂，一種都市性格，傳染病似地蔓延著大量焦躁，每一個人都自認保有距離的權利，事實上，他們從來也沒有遠過。
再見你的過程，就像佇立風雨街頭等待一位樂觀的帶原者到來，未必是期待。 不重要。 風雨之齡，我重新摸索時間的重量，拿捏與你相處的分寸，這已經是我全部的人際意願了。 和半年前沒有多大差別，我越活越小，心態與禮數，自我局限在一方封閉的空間裡，仍然害怕接觸人，也失去了交談的能力，我對自己而言，也是未知的。 這樣反而讓我可以較無畏於你，以一無所知面對一無所知。 就情感的際遇來說，這僅只是好奇嗎？ 我不知道。 失去了我的經驗，我從來不去記人群中與你交談的內容，卻記得戴著男性的面具與你同席，我想，那恰好激發出一種異樣視覺，使我清楚看見如節制般的忌諱由我身體被棄，那道拋物線，最柔軟的弧度，順著夏季出發，與你的快樂築成一個境地──人不需要絕對的私密。 換句話說，我們擁有合適相對的私密。
果然，生命並沒有一定的藍本，至少你沒有，我彷彿看見兩個外星人努力學習對方的語言，黑色的夜，正在重建的生命碉堡，還來不及模仿的生活情境，我在這樣的交談中失去時間與速度的感覺。 情感，沒有絕對的地位。
“誰給你的？”我問。 不帶感情的濃度、感情的成分，我聽過你講的最動人的一句話是︰“我也是。”
我也是。 為你單獨打造的情感裡沒有妥協只有節制，最少的語言，最淡的交往。 “這對我真是奇特的經驗！”我說。 “我也是。”你說。
如果我說︰“我很懷疑。”你也會說︰“我也是。”幸好我們都先同意了“奇特”。 一個模糊的事件存在我們之間模糊了我們的行為。
我們很快建立起一種相處模式，比我們想像快。 你來，長或短，只見一次。 不預期你來，不送你走，記憶很少，然而，我事前已聆聽一道天機︰“你將改變你的書寫主角！”是的，夏季預言，讀心者如是說。
當加勒比海一隻蝴蝶的翼動，可能在南太平洋形成一個颱風，所謂的蝴蝶效應。 很快建立起的模式，也就足夠支撐預言。 在那樣的節制中，我甚至不需要知道你在做什麼。 你會說︰“我也是。”
當然，我不免也有過短暫的苦思，你的過往、你的未來、關於原則、生命秩序……“沒有──”你說。 我笑了，是啊！ 自尋煩惱。 我隨即相信，你的自足，完全來自你的專心。 你對一事、一時、一對象的全神傾注，使你在空間自在自得。 你並不像你自己以為的那樣無所謂。 這使我想到你所信仰的宗教，信仰的追求過程是不是比結果更重要我不知道，但是你知道︰“最後，大部分人用信仰來解決情感問題。”
你不知道的是，別人已經找到他們的信仰重點、人生的重量所在。 而你，“沒有！”，亦一切由你。 你有資格說︰“沒有重要的事。”你性格王國的元素配方，是個神秘的程序，但是看到現在的你如此光潤，我因此相信，你在面對自己時，必定有一條秘密信道，幫助你走到一個和諧之境。 這世界需要如你這樣沒有重點無欲的人，不用來對抗，用來消力。 我曾經對你說，這世界每五百年誕生一名完全的小孩，稱為金童。 這是傳說，但是，看到你，我想像，金童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。 現在的世界，沒有人掠捕金童謀取權勢與財富了，人類失去了追求傳說的能力，使心靈福地荒廢；人類直接攫取功名。 你因此有機會成為一個凡人，成年的、歷世的男子。 面對你，我只是奇怪，為什麼有人不是用來給人了解、不是別人的另一半……，只用來欣賞、喜歡……單一的存在，沒有謎面的人。
“你都無所謂的事，我不應該在乎。”我注視手中唯一的謎底。 勢將視你為不存在。
我們經營一個隱秘空間，努力使夏季色彩退燒，“那太恐怖了，沒有一種關係是靠預言維持的。”我想。 關於我經常遇見人這一點，現在，你停留此地期間，我則盡量減少無謂的露面，不為留時間給你，免得遇見你。 狹窄的都市生活，大家擁有的空間就那麼多，同構型的生活形態、消費性格，不用說，你也明白。 那種不像遇見的遇見，沒有任何分量。 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直覺，遠離成人世界。 我沒有辦法在意識清楚的狀況下，直視你。
但是，我可以連一次都不見你，你正在這個城市一隅，一切安心；現世眾生，我已經與傳說中的金童以失傳的語言交談過，了無委屈。 人生一場最安靜的風暴。
我因此想起有一回夜晚散步，在山腳路邊，我經過一座電話亭，門不見了，我進去撥了你的電話，你剛回來，說起正在面對的事，流露出少見的無奈，難得聽你講事情的困愁，我反而笑了︰“你剛才究竟跟誰談了話？情緒直接延長了下來？”那種焦躁，十分微妙，我自己是極怕掃興的人，當下，就算能感應也不想反彈回去，只好小心地︰“你跟這個環境太隔閡了，怎麼辦？”你也笑了︰“用一點小聰明吧！失敗就算了！”你一點也不在乎，但我又分明看見你的疑惑，你流露一種可以全部不要，不會全部要的氣質，我才明白，你太專心了，旁支的事情便不會影響你，使你的面貌、性格，沒有一般都市人或知識分子的狡詐、零碎，你因此是完整的。
我原來想，既然出門了，如果你在，就散步去你那兒，陪你喝喝酒、說說話。 但是你平靜的空間，沒有其它渴望，其實見不見你都一樣，不會更多，也不會更少。 對情感會不會進步而言，那早就設定的境地仍然無懈可擊。 沒有意外，最大的意外已經發生了。 一切很清楚。
我在砂石卡車不斷呼嘯而過的電話亭裡覺得完整也是一種孤獨。 你因為專心，使你免於孤獨；我呢！ 也因為太專心，使我陷於孤獨。 我聽不太清楚你後來說的話，我內心有一段對話，連你說再見的聲音都是遙遠而模糊。 我說過，我們之間有一個人害羞就好了，否則童男來童女去的那種心性，會使我們永遠失去聯繫。 不幸，在那一刻，我是徹底陷在一個生澀的絕境裡，不可避免的，認生性格不斷擴大，我掛了電話。 我想到，見不見你都一樣，才稍稍釋懷。
是的，即使我們看起來那麼像，我還是沒有辦法當我自己是你。 在你身上，看不出地域性格，只有少數生活習慣見出你成長的背景，一個人自成一個世界，會不會是種浪費？ 我因此看見自己。
現在，預言結束了嗎？
好像是一個下午，我突然想到，如果要我立刻對你傾訴一件事，那會是什麼？ 我於是假設了一段對白。 你不能否認，我們之間的確沒有真實的生活內容可以交換，也就是沒有情感消費。
我告訴你︰“有一個外星人要找你。”前幾天我開車經過一條兩旁都是菩提樹的路，正是菩提樹結子的季節，我經過，菩提子不斷落在車頂，下雨一般。 我遇見紅燈，然後停車，菩提子落得更多，這時候，我看見一個外星人站在我的車旁敲窗，外星人說︰“我要找×××。”我看他臉長得像蟲，兩條手臂高低不齊，腳趾是蹼狀，便說︰“老兄，連我都找不到他，而且你找他沒用的，你應該找的是高明的整形外科醫生！ ”
描繪一份情感的貌相，將來不管我們之間剩下什麼，就像我一直到現在不知道你多高多重，最奇特的是，我從來以為我們差不多高；以你的意志力，行使我的思考。 我看見你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現在，我們有什麼呢？ 我終於看見，生命是一種不確定、平靜的等待，一種重生。 生日快樂。
讓我們回到那個預言的最初。 一個沉鬱的夏季夜晚。
經過了漫長的生活冬眠，在不明顯的季節時差裡悠忽醒來，遲疑的內心光影與季節重疊，封閉的世界有一束停滯的氣息，在那樣的時態下，你可以想見，赴任何聚會與人接觸，對我，都像孤立在某個意識形態邊緣。 那種無生命狀態，缺乏意願探索，我因此恐懼獨處，卻也無法與人和諧相交。 那段時間，可以這麼說，我極厭惡向內尋求、面對真相，情感的真相，或者人事的真相。
於是對我現在能浮現當時──你穿一件棉白長袖直衫畫面，不免十分訝異；甚至我當晚的穿著及每次低頭望著我的白上衣的心情也一一凸顯。 我不記得帶了眼、心靈、皮膚……，身體單獨去了，坐在一個巨大的、喧囂的房間裡，只有行為反射，沒有思考。 再正常沒有的社交場合，席次的安排，如一張星圖，北斗、雙子、巨蟹……自成天象。 誰給我這樣淡漠而深層的記憶？ 我真的闖進一個預言的岔道，初夏預言如讀心術，斷然向我揭告──你將遇見一個人，他正從遠方來。 素昧平生，我移轉我的視線，不忍卒聽。 是的，我在那一刻是懵懂的，但是我當時自以為了悟生命向我展示的荒誕，我堅決並且反感︰“不！”預言者說︰“你可以拒絕！如果妳不要！”不是拒絕，是不會發生。 遠方？ 多遠？ 淹然的生之隧道，昨天就是以前。 一步之遙，我都常跨不過去。 再早再晚的人生都來不及了，我保持沉默，不需要太多抵抗。 靜待它過去。
歲月未必回頭，而我早已過了相信魔力的年齡，生命向我展現的，幾乎只是最平凡的那一面──生死、愛恨、輸贏……所謂人生最不可避免的發生，上天恐怕早自行篩濾了。 我們遇見的，都是最自然而教人深信的事，依循常規，那種是非──
這使我相信──我們要了解某種狀況，必須等它發生。
那種感覺就像在塵世行走遇見太陽雨，一路靜好如希望與光。 目睹這一幕，預言完成。 不懂快樂與憂傷可以並存、不理會絕望與希望可以共生的人，不會相信他遇見的你。 對我，一種情感的回潮。
“誰給你的？”我問。
這就可以解釋，貼近世俗的情愛，也有它的價值，形成一種必需的過程，見證其它；至於屬於我們的獨立文本，不存在已知或未知的軌道中。 而我更加明白，預言有它的根源。
如今回想起來，當然是某個環結扣錯了，否則，為什麼我們會通過預言，遇見最不可避免的發生？ 原本，它應當如生活自身，無臭無味，我們呼吸它、消化它、習慣它。
就在我看見你時，這個經驗倒塌了，我彷佛聽到季節分裂，撞擊著時間邊緣，我不再擁有經驗，失去傷痛。 不是情感的安慰，是情感還魂。
我只能追溯到那年九月，一次預言的開始，經過長長的信道，我遲到了，你站在最遠，那是誰？ 我看見光，由你身後倒退。
偏執如我，你可以想像，我必定懷疑其它人是否看見，果然，一種視若無睹，沒有出路去懂人的好，不懂你簡單與繁複的進化過程。 回想起來連我當時也僅將這個印象獨立存錄，你要一個長期禁錮的人突然有反應，怎麼可能。
我記得餐會結束後我很快離開，偶爾想到那張星圖，仰望都市天空，尋找我在的位置。 生命並沒有真正的意外，如果你在我不確定的緯度於每天早晨醒來，你活著，我們等於與光並行，沒有交集而已。 我不知道會再見你。
當我再見你，已是半年後，不遠，卻有一種迢遙的感覺。 我先聽見你的聲音，一個快樂的人，我想。 這無異是我從未擁有的性格，至於面對你的心理反應，於我更是陌生，我變成一塊失去磁力的磁鐵，看到你，使我明白生命該復原的程度。 善知人意的預言。
一個重逢的城市，星圖已經比半年前，甚至上一季黯淡。 雨季成狂，一種都市性格，傳染病似地蔓延著大量焦躁，每一個人都自認保有距離的權利，事實上，他們從來也沒有遠過。
再見你的過程，就像佇立風雨街頭等待一位樂觀的帶原者到來，未必是期待。 不重要。 風雨之齡，我重新摸索時間的重量，拿捏與你相處的分寸，這已經是我全部的人際意願了。 和半年前沒有多大差別，我越活越小，心態與禮數，自我局限在一方封閉的空間裡，仍然害怕接觸人，也失去了交談的能力，我對自己而言，也是未知的。 這樣反而讓我可以較無畏於你，以一無所知面對一無所知。 就情感的際遇來說，這僅只是好奇嗎？ 我不知道。 失去了我的經驗，我從來不去記人群中與你交談的內容，卻記得戴著男性的面具與你同席，我想，那恰好激發出一種異樣視覺，使我清楚看見如節制般的忌諱由我身體被棄，那道拋物線，最柔軟的弧度，順著夏季出發，與你的快樂築成一個境地──人不需要絕對的私密。 換句話說，我們擁有合適相對的私密。
果然，生命並沒有一定的藍本，至少你沒有，我彷彿看見兩個外星人努力學習對方的語言，黑色的夜，正在重建的生命碉堡，還來不及模仿的生活情境，我在這樣的交談中失去時間與速度的感覺。 情感，沒有絕對的地位。
“誰給你的？”我問。 不帶感情的濃度、感情的成分，我聽過你講的最動人的一句話是︰“我也是。”
我也是。 為你單獨打造的情感裡沒有妥協只有節制，最少的語言，最淡的交往。 “這對我真是奇特的經驗！”我說。 “我也是。”你說。
如果我說︰“我很懷疑。”你也會說︰“我也是。”幸好我們都先同意了“奇特”。 一個模糊的事件存在我們之間模糊了我們的行為。
我們很快建立起一種相處模式，比我們想像快。 你來，長或短，只見一次。 不預期你來，不送你走，記憶很少，然而，我事前已聆聽一道天機︰“你將改變你的書寫主角！”是的，夏季預言，讀心者如是說。
當加勒比海一隻蝴蝶的翼動，可能在南太平洋形成一個颱風，所謂的蝴蝶效應。 很快建立起的模式，也就足夠支撐預言。 在那樣的節制中，我甚至不需要知道你在做什麼。 你會說︰“我也是。”
當然，我不免也有過短暫的苦思，你的過往、你的未來、關於原則、生命秩序……“沒有──”你說。 我笑了，是啊！ 自尋煩惱。 我隨即相信，你的自足，完全來自你的專心。 你對一事、一時、一對象的全神傾注，使你在空間自在自得。 你並不像你自己以為的那樣無所謂。 這使我想到你所信仰的宗教，信仰的追求過程是不是比結果更重要我不知道，但是你知道︰“最後，大部分人用信仰來解決情感問題。”
你不知道的是，別人已經找到他們的信仰重點、人生的重量所在。 而你，“沒有！”，亦一切由你。 你有資格說︰“沒有重要的事。”你性格王國的元素配方，是個神秘的程序，但是看到現在的你如此光潤，我因此相信，你在面對自己時，必定有一條秘密信道，幫助你走到一個和諧之境。 這世界需要如你這樣沒有重點無欲的人，不用來對抗，用來消力。 我曾經對你說，這世界每五百年誕生一名完全的小孩，稱為金童。 這是傳說，但是，看到你，我想像，金童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。 現在的世界，沒有人掠捕金童謀取權勢與財富了，人類失去了追求傳說的能力，使心靈福地荒廢；人類直接攫取功名。 你因此有機會成為一個凡人，成年的、歷世的男子。 面對你，我只是奇怪，為什麼有人不是用來給人了解、不是別人的另一半……，只用來欣賞、喜歡……單一的存在，沒有謎面的人。
“你都無所謂的事，我不應該在乎。”我注視手中唯一的謎底。 勢將視你為不存在。
我們經營一個隱秘空間，努力使夏季色彩退燒，“那太恐怖了，沒有一種關係是靠預言維持的。”我想。 關於我經常遇見人這一點，現在，你停留此地期間，我則盡量減少無謂的露面，不為留時間給你，免得遇見你。 狹窄的都市生活，大家擁有的空間就那麼多，同構型的生活形態、消費性格，不用說，你也明白。 那種不像遇見的遇見，沒有任何分量。 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直覺，遠離成人世界。 我沒有辦法在意識清楚的狀況下，直視你。
但是，我可以連一次都不見你，你正在這個城市一隅，一切安心；現世眾生，我已經與傳說中的金童以失傳的語言交談過，了無委屈。 人生一場最安靜的風暴。
我因此想起有一回夜晚散步，在山腳路邊，我經過一座電話亭，門不見了，我進去撥了你的電話，你剛回來，說起正在面對的事，流露出少見的無奈，難得聽你講事情的困愁，我反而笑了︰“你剛才究竟跟誰談了話？情緒直接延長了下來？”那種焦躁，十分微妙，我自己是極怕掃興的人，當下，就算能感應也不想反彈回去，只好小心地︰“你跟這個環境太隔閡了，怎麼辦？”你也笑了︰“用一點小聰明吧！失敗就算了！”你一點也不在乎，但我又分明看見你的疑惑，你流露一種可以全部不要，不會全部要的氣質，我才明白，你太專心了，旁支的事情便不會影響你，使你的面貌、性格，沒有一般都市人或知識分子的狡詐、零碎，你因此是完整的。
我原來想，既然出門了，如果你在，就散步去你那兒，陪你喝喝酒、說說話。 但是你平靜的空間，沒有其它渴望，其實見不見你都一樣，不會更多，也不會更少。 對情感會不會進步而言，那早就設定的境地仍然無懈可擊。 沒有意外，最大的意外已經發生了。 一切很清楚。
我在砂石卡車不斷呼嘯而過的電話亭裡覺得完整也是一種孤獨。 你因為專心，使你免於孤獨；我呢！ 也因為太專心，使我陷於孤獨。 我聽不太清楚你後來說的話，我內心有一段對話，連你說再見的聲音都是遙遠而模糊。 我說過，我們之間有一個人害羞就好了，否則童男來童女去的那種心性，會使我們永遠失去聯繫。 不幸，在那一刻，我是徹底陷在一個生澀的絕境裡，不可避免的，認生性格不斷擴大，我掛了電話。 我想到，見不見你都一樣，才稍稍釋懷。
是的，即使我們看起來那麼像，我還是沒有辦法當我自己是你。 在你身上，看不出地域性格，只有少數生活習慣見出你成長的背景，一個人自成一個世界，會不會是種浪費？ 我因此看見自己。
現在，預言結束了嗎？
好像是一個下午，我突然想到，如果要我立刻對你傾訴一件事，那會是什麼？ 我於是假設了一段對白。 你不能否認，我們之間的確沒有真實的生活內容可以交換，也就是沒有情感消費。
我告訴你︰“有一個外星人要找你。”前幾天我開車經過一條兩旁都是菩提樹的路，正是菩提樹結子的季節，我經過，菩提子不斷落在車頂，下雨一般。 我遇見紅燈，然後停車，菩提子落得更多，這時候，我看見一個外星人站在我的車旁敲窗，外星人說︰“我要找×××。”我看他臉長得像蟲，兩條手臂高低不齊，腳趾是蹼狀，便說︰“老兄，連我都找不到他，而且你找他沒用的，你應該找的是高明的整形外科醫生！ ”
描繪一份情感的貌相，將來不管我們之間剩下什麼，就像我一直到現在不知道你多高多重，最奇特的是，我從來以為我們差不多高；以你的意志力，行使我的思考。 我看見你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現在，我們有什麼呢？ 我終於看見，生命是一種不確定、平靜的等待，一種重生。 生日快樂。
